浪漫灯笼

十八

 

“怎么了，藤村老师，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？”

经历了长篇大论以后，却没能如愿地从藤村脸上读到震惊或是愤怒的神情，操兽师显得有些扫兴。

“不，你既非神，亦非代行者，仅仅是一个可怜的渎神者罢了。你并无向我和盘托出的必要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秘密呢？”

藤村冷淡地回应道。

“因为吾辈没有别的倾听者啊，老师。”操兽师一面用恳切的声音说着，一面向藤村走近，“能遇到您，吾辈真的很高兴。为了感谢您的倾听，吾辈也为老师精心准备了一份隆重的礼物。”

距离一寸一寸地消失，庞然大物的阴影渐渐地遮蔽了月光，侵占了最后一片视野。尽管理智的警笛在胸中高鸣，这副身躯却无处可逃。近得几乎贴面的时刻，藤村与操兽师那燃着幽火的眼睛四目相对。

“唔……”

那张脸的暗部像是黑洞一般，连视线也被吸去。这与“精神丧失”的感受并不相同。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，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，驱之不去。意识逐渐沉入沼泽，黑泥肆无忌惮地渗入每一个角落。同时，钢铁般触感的冰冷的手指，托起了他的下颌——犹如在混乱中被强行注入了一剂清醒剂般，拉回失神的边缘。

“真相即将被证实。尽情去感受吧，老师被封印的过去。”

维系在现实与幻觉间的丝线随着操兽师的声音而断。藤村向那片黑暗的深渊坠去。

 

※  ※  ※

 

再次醒来之时，藤村发现周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。没有侵蚀者，没有被束缚，没有飘散着乱七八糟文字的街道。难得地伫立在一片明媚而平和的景色里，某种潮湿黏腻的怀念感，隐隐地笼在心头，甚至到了有些悲伤的程度。

“这里是……哪儿？”

“这里是老师的心象风景。”

一个声音响应着藤村的思想，但那个声音的来源却不在这个世界里。

藤村独自徘徊在整洁的校庭中。苹果树枝叶正盛，掩着一潭浅翠的池水。这是自己曾执教鞭的明治女学校旧日的风景，只是少了廊下穿着袴裙的女生徒穿梭的身影。他似是心事重重地走近了水畔，明镜一般的水面上，映出的却不是藤村自己的影子。

——那是一位身着和服、盘着高髻的年轻女子。名字似乎是叫做佐藤辅子……不，如今叫做鹿讨辅子吧。哪怕不称职的教师只在这里呆了四个月，记住教过的学子的名字仍是本分。因为这弱小的不被容许的恋心，这个无法忘记的名字也深刻在不幸的血液里。水中的幻影，渐渐模糊，随着水道的变换而匆匆流去。原来如此，她的芳魂已消逝了啊。

他亦追去，景象在变化中被抛在了身后，池塘化为河道，果树化为草甸，建筑化为堤路。奔跑的前方，有一位青年背对着他，站在那里。

“……北村透谷君？”

然而，青年并没有像从前那般为他的呼唤而回头。

“……为什么，你会在这里？为什么……”

被接连地追问了的青年，反而自顾自地向前走了，脆弱的背影，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似的。藤村全力奔跑起来，却无法追上明明在悠悠踱步的背影，只是近一点，再近一点，伸出手去似乎就能抓到的距离——但那只手只能捉住一片虚空。

穿过背影的指尖，隐约地传来冰冷的木材的触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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