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漫灯笼

=郁川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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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apunzel用乌黑晶亮的眼眸,紧紧地盯着王子,微微点了点头,
“就算你讨厌我了,我也不会让别人杀了你哦。如果是那样的话,就由我自己来杀你。”
说着,她自己也哭了起来。——太宰治《浪漫灯笼》
元·道化之华/虚构之春

【文炼同人】雪国物语(怪谈PARO)

·怪谈paro,人外设定有

·没有读过《雪国》,基本无关史实,OOC请多包涵

·主要好感线只有康→秋和藤→花。但对手戏有藤康/藤秋/秋康(大概?)请自觉避雷

·已修改,修正了部分人称,bug和结局描写

 


一种忧郁像牢狱般笼罩在心头。我只得把整具躯体抛弃在这趟开往边界线的列车里,随着颠簸不止的厢体流放到异乡。不知行驶了多久,在我正缩在披风的领口间昏昏欲睡的时候,不知是谁指着窗外喊了一句。

“看啊,雪国……”

我迷迷糊糊中,全身一个激灵,不由自主地抬头向窗外望去,只见一片浓重得仿佛再也化不开的冬雪,覆盖着一个不似人间的世界。然而,不等我惊异地张大眼睛,视野就被黑暗剥夺。

 

呜——

火车曳着长长的笛声,扎进漆黑的隧道里。

——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,便是雪国。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语呢。我在黑暗中徒劳地、意犹未尽地睁着眼睛。待到再次重见天日,火车在信号站前停稳之时,我已经神使鬼差地拖着行囊,过早地站在了月台上。

好冷。

我故作镇定地呵着双手,却控制不住地为这趟毫无准备的旅行兴奋地打着寒颤。待到被火车远远地抛下,我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站台上只有我一个人。我缓缓地拖动着行囊,沿着铺设好的路线往站外走。

到了出站口,也没有站岗的验票员,只有被白雪埋掉了一半的、锈得斑驳的铁制闸机,无言地守候着我。我轻轻地推开闸门,门外的雪棚登时抖落下一阵风花。

此时再反悔也没有用了吧。亦不知下一班列车什么时候能到。好不容易到了这里,不去看一下怎能甘心。我咬咬牙,收紧了披风的领口,便提着行囊踏进那片雪白里。

 

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。在无边无际的白里,闯进了一点黑的异物。我沉默地走着,渐渐地,那座唯一与尘间联系着的车站也被我抛下,消失不见了。愈是走向冰雪的深处,愈是冷得透骨。我不经意地回头一看,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几乎被落雪掩盖了踪迹。那一瞬,我望着似近又远的雪山,彻心彻腑地体会到人类的脆弱与渺小。

……我会就这样,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,化作一具冰封的枯骨吗。

如此迫近死亡倒还是头一次的体验……我疲惫地胡思乱想着,没有对焦的视野中却蓦地闯进了一丝炊烟。那是濒死的幻觉,抑或是来自同类的信息呢?正当我犹豫不决之时,一个金发的青年人的身影,切切实实地出现在我面前。

“喂——有客人——”

他一面向我跑过来,一面转身朝炊烟的方向拖着长腔大喊。没等我同意,我身上的重负就全部被他卸去,看我似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,他爽朗地笑道。

“还没决定要住我家?哈哈。那你是准备露宿街头了。毕竟这里只有我们一家旅店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松了松酸痛的肩膀,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
至少我不用在这里变成一具冻死的尸体了。

 

金发的青年将我引进一家颇有古风的旅店里。……古风,是委婉的说法,直白地说就是陈旧又土气,不过,还算干净,并不讨厌。一位穿着朴素的黑发青年站在柜台里,除此之外店里没有别的客人。

“欢迎来到雪国。请先在这里登记吧。”

青年递过登记册和笔。我在姓名栏写上“岛崎藤村”,在职业栏写了“作家”。

“呜哇,是作家老师!?”

不知什么时候金发青年凑到了我身边,精力十足的声音像花火在耳畔绽开了一般,我暗暗地一惊。

“说了多少次,不要偷看客人的信息啊。”

黑发青年皱着眉头,露出了颇为胃痛的神情。接着,他态度诚恳地向我道了歉。

“实在是对不起。不过不用担心,我们这里人烟稀少,消息闭塞,想必也不会给您造成什么困扰吧。”

说着,他把登记册收了回去,拈起笔来,却又停住,挠了挠头。

“……抱歉,今年是多少年了?”

“昭和10年。”我回答。

“昭和……?”他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,继而局促地笑了笑,“是没听过的年号呢……我还以为今年是明治68年。失礼了,我们这里几乎与世隔绝,平时也没有什么客人……”

我沉默地看着他。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。

“说起来,老师为什么会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呢?”

金发青年给我端了热茶,突然插进话来。我透过氤氲的水汽看他陌生的脸,竟有一瞬间恍惚错乱之感,像是干燥的严冬里不意激起的静电火花,像是胶片过热后猛然焚毁,我无声地张了张嘴,发现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。

……我从何处来?为什么会到这里来?

“作家老师的话,想必是取材旅行吧。”

黑发青年轻描淡写地替我解了围。我为了不让违和感再次扩大,便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
“嗯,我对这里很感兴趣呢。”

“这么说您知道雪国了?太好了,还以为这里已经被外面忘记了呢。既然机会难得,老师可愿意和我们聊上两句?”

刚刚才知道的。我在心里回答,嘴上却说:“无妨。”

“还没有自我介绍。我叫德田秋声,是这个旅店的主人。这位是田山花袋,我们店里新来的帮佣。如您所见,店里没有什么人手,若是有怠慢的地方,请多包涵了。”

黑发青年颇为认真地向我行礼致意。从他的谈吐间,我感觉他应该是一个虽然有些古板但正直纯善的青年,多少能够放下心来。

“没关系。……啊,我可以提问吗?”

“您请。”

“既然没有客人,为什么在这里开旅店?”

在谜一般的雪国,这是目前看来最不合常理的问题。

“很久以前,雪国的人们为了躲避战火,来到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,便再也无人离开。这里虽是旅店,亦是我们的居所,后面有大片的土地,自给自足并没有问题。偶尔有像老师这样的客人来拜访,跟我们说一说外面的事情,我们就很知足了。”

“这里还有别的居民?”

“有的,不过大家都自觉地保持着距离,并不常遇到。雪国很大,大到有任何矛盾的人都足以老死不相往来,所以,这里永远不会有冲突和争执,是永远平和的日常呢。”

“……不会觉得孤独吗。”

我垂下眼睑,小声嘟哝道。

“有客人来的时候,就不会感到孤独了。”

秋声也用若有似无的声音答道。

 

深冬的天色暗得很快。秋声似是心事重重地,蹙着眉不时望向外面。终于,像是下定了决心,攥了一下手指。

“花袋,早些打烊吧。今天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了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花袋答应着,从庭院中搬来重重叠叠的木板,开始一块一块地嵌在门框里。那严密的程度,似乎远远超过了通常的“闭店”。就如同……要将什么死死挡在门外一般。

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?”

“……”

听了我的话,秋声才把视线从门口移向了我,很快又逃避地移开了。

“对不起,其实并不是有意隐瞒……”秋声长叹了口气,又继续说,“我们雪国里,住着一个雪鬼。请您夜里绝对不要出门。”

“是本地的怪谈?”我饶有兴趣地插话道。

秋声顿时露出了颇为困扰的神情。

“是真事。我们的旅店……不知为何被那个物怪盯上了。每到夜里,他就来带走我们的客人,令那客人化作山间的冻死骨……啊,但是,我并非故意骗您住在这样危险的地方,如果您流落在外面,到了夜晚可能会更危险,我才将您引过来的,至少这间小店还能成为一个屏障,尽管——”

“我明白了。这不是秋声的错。”

我打断了秋声过度努力的解释。他愣了半晌,艰难地吞下了口水,用更加惨淡的声音继续说道。

“……尽管,我们成功保护住的客人,迄今为止,还一位也不曾有过。”

 

“……是吗?”

我轻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。

“物怪先生若是来了,就让他成为我下一篇小说的题材吧。”

看到秋声一脸惊愕,欲言又止的样子,不知为何有了一丝恶作剧的快感。我心情舒畅地朝自己的客房走去。

 

受人忌讳的夜降临在这个神秘的雪国。

我睁着眼躺在榻榻米上,暂且让这具躯壳获得一时的休憩,心中却睡意全无,兴奋不已。白雪反射着皎洁的月光,因而外面并不怎么黑暗。不知过了多久,我本能地朦胧睡去,又由于心里的挂念醒来,张开眼时,外面果然有一个人影,像一尊雕塑般立在那里。

啊。我暗叫一声,挣扎着爬了起来,揉了揉眼睛。

那是一位有着冰雪般气质的男子。雪色的蓬发,遮住了一只眼睛;露在外面的另一只眼,也低低地垂着;即使是能面似的无表情,也叫人觉得似乎能从那副面容间看到隐隐的悲哀。他穿着深色和服,长长的围巾末端在寒风里静静地飘荡着。

他不言不语,只是用怆然的眼神凝望着我。

“……你是谁?”

“……”

我的声音像是抛进了漆黑的无底洞穴,没有换来任何的回应。

“语言不通?还是说无法讲话呢……”我自言自语地说着。

“不,我听得到。”男人毫无征兆地开了口。

“那么,你是谁?”我不肯罢休地追问道。

“……”男人静默着收紧了围巾,半晌才应道,“我叫川端。”

“这么晚了,川端君在这里做什么?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听说了这里的怪谈。夜晚似乎不太安全呢。”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着,偷偷观察他的反应。

“……”

“你也知道雪鬼的存在吗?”

“……”

“还是说,川端君就是传说的雪鬼呢。”

“……!”

他似乎有了些微的动摇,终于又开口说道。

“……请你随我来吧。”

与其说是诱引,倒不如说近乎恳求。是连声音的主人也不敢奢望的祈求。

“好的。”我没有丝毫犹疑地答应了。

川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,注视着我推开了客房的窗棂。寒风裹挟着雪花一下子灌了进来,我咬紧牙关,颤颤巍巍地从半人多高的窗台翻了出去。直到我站在他的身边,与他四目相对,他脸上的讶异依旧没有褪去。

“不过,我是有条件的。如果从现在起,川端君能够正面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,我就跟你走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他楞了一下,还是微微点了点头。

 

我便与这位来历不明的男子一同,踏进了雪夜。他在我窗前站了很久,但身上没有一丝被雪侵袭的痕迹。虽然穿着冬装,裹着围巾,却看不出他有畏寒的感觉。挨近他走路的话,似乎风雪也小了许多。

我很快抛出了第一个问题。

“刚才川端君感到意外了吧。为什么?”

“……从来没有人同意跟我出来。”

“唔,毕竟喜欢雪夜漫步的人也不是很多呀。我想,川端君明白这一点。为何一定要请客人出来呢?”

“嗯……就是散步。”川端虚弱地回应着。

我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违心,继续问道:“从前的客人们怎么样了,你知道吗?”

“……死了。”

“怎么死的?”

“被人发现倒毙在雪山里,满身是雪。”

“这听上去,很像是怪谈里的雪鬼的作为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之前的客人们,应该也受到了秋声‘夜里绝对不要出门’的忠告,为什么依然被雪鬼带走了呢?”
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话音刚落,我猛地停下脚步。回头望去,已经看不见旅店的灯光。这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雪,与我们二人。

我直视着他,用平静的语调说道。

“到这里,我已经回不去旅店了,也就是说,你的目的达成了。那么,差不多该告诉我真相了吧。”

四下寂静得仿佛可以听到空气冻结的声音。

“害死了客人们的,是谁?”

“……是我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不是人类。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雪鬼。”

 

雪鬼的声音逸散在风里,如同午夜的落雪般,凄清又冷寂。

 

翌日清晨,花袋搬开旅店沉重的门板,便发现了靠在门口熟睡的我。

“秋……秋声!不好了快来啊——”

他丢下门板大叫着向店里冲去,我被这动静惊醒,猛地从地上站起来。

我还活着。尽管在冰天雪地里睡了一夜,却并没有感到寒冷。是雪鬼驱避风雪的法术吗,是雪鬼把我送回这里的吗。为何他没有对我下手呢。

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间里,秋声已经急匆匆地随着花袋跑到了门口,难以置信地望着我。

“……您夜里出去了?”

我点点头。

“这样问或许非常失礼……您还活着吗?”

“好像没有变成鬼呢。脚还在。”

“……您没事真是太好了。”

秋声的话音里充满着由衷的喜悦,我没有想到,那种终年眉头紧锁的脸上,还可以出现那样的笑容。

“外面很冷吧?快进来休息吧。我帮您煮些姜茶暖暖身子。”

“没关系,我感觉不到冷。”

我随口答道。秋声的动作却是一滞。

“怎么会。莫非你……”

“我见到雪鬼……川端君了。他虽然寡言,却给人感觉很温柔呢……”

砰——

秋声的手一颤,将茶碗打翻在桌子上。

“……怎么可能。您……您没有见过之前的客人凄惨的死状!您若是见过……就会像我一样,永远也不可能原谅做出了那般恶行的存在。”

“嘛,或许吧。”我瞥了一眼忽然激动的他,冷淡地回答。

秋声没有再说什么,悲哀、憎恨与隐忍同时交集在他的脸上,而他只是沉闷地操作着手中的器皿,重新为我泡茶。不多时,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被摆放在我的面前。

“总之,雪鬼的手段狠毒难测,您还是待在我们店里为好。”

他生硬地吐出这句话,便领着花袋,丢下我走了。

我自知讨了没趣,若是话题再继续下去也只会招来反感。喝完那杯姜茶后,就回房休息。

 

到了晚上,在房间里闷了一天的我再次不安分了起来。某种直觉告诉我,雪国之夜,总不会太平静,清醒地过夜才是明智的选择。

我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,悄悄地来到走廊上。说起来,事到如今,我还不曾了解过旅店内部的全貌。虽然的确如秋声所说,这里没有什么人住,但诸多空房间却没有尘封已久的感觉。客间,休闲室,储藏间,厨房,饭堂……普通的旅店该有的陈设也一应俱全。

走到中堂的时候,背后突兀地响起了秋声的声音。

“岛崎老师,有什么需要吗?”

“欸,没什么。”我有些猝不及防,“秋声怎么还没有睡?”

“客人还醒着,主人若是睡了,岂不是失礼。”

秋声站在离我不远处的阴影里,从容地微笑着,似乎已经不生我的气了。

“那,秋声再多跟我说一些雪国的事情,可以么?”

“好。不过这边夜里寒冷,若您不嫌弃的话,我带您去试一试我家的温泉汤如何?”

“这里也有温泉?”

“当然,温泉是雪国的名产。”

带着些许自豪的语气,秋声将我引向旅店走廊的深处。

 

“来到这里后不久,我就在想一个问题。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旅行的呢?啊,当然,从列车上提前下站,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,到这里来的记忆也没有龃龉之处。但我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。”

月光朗照着后庭,雪国依旧是美得夺人心魄。我跟在秋声身后,自言自语地,又像是向人倾诉地说着。

“那是因为您被雪国的美景‘治愈’了。人总是想要忘记不愉快的事情,想要追回失去的东西,这是人之常情,您不必介怀。若您在雪国的确失落了什么,那一定是痛苦的余赘,忘了它们吧。”

秋声颇为豁达地说。

“谁知道呢。”

我不置可否地应着。

 

旅店的温泉汤从地下引了泉水,到一个个小池里,中间用竹栏隔开。可以泡澡也可以淋浴。秋声拿了毛巾给我,我们便分别进了两个邻近的隔间。

我轻轻地打开水阀,冒着热气的泉水立刻涌了出来。然而,我并没有要入浴的意思,我要的只是能够掩盖我的声音的水声。随后,我轻轻地推开隔间门,走了出来。

秋声的影子映在帘幕上,他似乎没有察觉,正脱下外套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气,倘若我的推测是错的,或许是好事;若是对的……

竹栏被一下子拉开的时候,秋声背对着我,刚要脱下襦袢的半只袖子。

“……呀,被看到了吗。”

他转过身来,不慌不忙地微笑着。

襦袢里露出秋声的半边身体,肩部以下只有空荡荡的白骨。

 

“果然如此。”我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说道。

“那真是遗憾。”秋声将衣服理好,说道,“看来岛崎老师无法享受雪国的温泉了。”

“你打算杀掉我吗,就像你杀掉以前的客人们那样?”

“不,怎么会。”秋声颇有余裕地向我走近,“夜里的我就算杀掉再多的客人,他也不会让白天的秋声双手染上鲜血。”

“他?”我追问道,“谁?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提问结束了。”

话音刚落,我只看见一只泛着森森鬼气的手骨向我胸前抓来。我无法躲开,就算躲开也没有与鬼怪战斗的胜算,恐怕不消片刻,我就会被撕开胸膛,为死亡的客人名单再添一笔。唯一感到悔恨的,便是到死也没有得知真相,我大概要死不瞑目了。

忽然,一阵异常强劲的风吹过,将温泉外的围栏瞬间推倒。烈风裹挟着雪花,猛地挤进我与秋声之间。那风凝聚之时,幻化成一个人形。白骨的手,便重重地落在那人胸口,将他的羽织扯成了碎片。

“……川端君?”

现在的场面多少有些令我意外了。

“哼……”秋声十分不悦地收了手,“你半夜闯进我家,还弄坏了栅栏,是要干什么?”

“……非常抱歉,栅栏我会修的……”

那位不请自来的雪鬼立刻道了歉,仿佛做错了事被长辈斥责的孩子。

“我们不是约定好了的吗?作为我被你囚禁在雪国的代价,我在这个旅店里做的任何事,你都不会干涉。”

“……是有这样的约定。”川端垂下眼睑,露出了无法抗辩的神情。

我被这突然的展开弄得哑口无言,只得在旁边静观事态发展。

“那么,为什么这一次你出手了呢?”

“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

川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。

“不知道,但没法看你杀死他。”

“……是我小看岛崎老师了啊。竟有敢在夜里与雪鬼出去的人,我还以为只是个浑身是胆的笨蛋。”秋声乜着眼睛,似乎正轻蔑地看着被川端护在背后的我,“也罢,放心吧,我得到的人类已经足够维持鬼的形态了,你要带走他也无妨。只不过……”

“非常感谢。”没等秋声说完,川端便向他鞠了躬。

“……你应该察觉到了吧,雪鬼。”

秋声的眼神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。

“岛崎,是一个怎样的存在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说着,川端身边的空气无声地波动起来,夹杂着雪花的寒风裹住了我的身躯,一瞬之间,我已不在那片剑拔弩张的温泉地。

 

川端将我带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上。

“这里就安全了。”说完,川端转身欲走。

“喂。”我说,“不用这么着急地赶回去修竹栏吧?”

“……”

似乎被我说中了心思,川端局促地停住脚,闷闷地坐回我身边。

“我可以提个问题吗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川端君与秋声,过去是什么关系?”

 

……

 

在雪国还没有成为雪国的时候,这里曾是一座很小的村落。某一天,属于山精一族的雪鬼,遇到了一位上山砍柴的年轻村人,他的名字叫做秋声。雪鬼从前很少与人类接触,虽然一向是小心翼翼,沉默寡言,却常常被视为妖怪。只有秋声没有将他看做异类,友善地邀他到家里作客,与他成为了挚友。

然而,雪鬼是身负山魔的诅咒的物怪,与他接近的人,总会变得不幸。某一天,雪鬼被魔界召唤,离开了村落几日。再返回时,村落被卷进了部落的战争中,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。村人们无一幸存,全都断送了性命。

雪鬼最终也没能救下这个村落,悔恨不已。他对这个村落施展了近乎执念的法术,将人类的灵魂冰封在了雪国。于是,秋声与村人们,便成为了雪国的荒魂,再也无法离开雪国。

然而,化为了荒魂的人类并不完整。他们与物怪近似,却与生来便是物怪的山精族完全不同。他们几乎丧失了生前的记忆、品德、人形……白天尚可保持人类的形态和理智,夜晚则完全由恶鬼的暗面主宰。他们会凭着荒魂的本能,在夜晚引诱、屠杀迷途的外乡人来维持自己的形态,到了白天,又会忘记这一切。

雪鬼第一次目睹秋声在旅店的房间里,杀害了一位客人。那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,仍没有得到荒魂的饶恕。客人的鲜血溅满了地板,荒魂则满不在乎地丢下尸体离开。雪鬼便悄悄地将尸体搬走,再回来彻夜清理现场。

第二天早晨,秋声察觉到客人不见了,便急急地奔向雪原寻找。最终,他在雪山上发现了客人死状惨烈的遗体。

秋声颓然瘫坐在尸体旁边。一直在静默地注视着他的雪鬼,走到了他的面前,用冰冷的声音说道:

“秋声,是我杀了这位客人。”

 

“……所以事情只是因我强行留下秋声的魂魄而起,他没有任何罪过。就算他要恨我也……”

川端环抱着双膝坐着,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。

“果然,若是一开始不要介入别人的生命就好了,我是只适合活在孤独里的怪物。”

“说起来,身为雪鬼的川端君不会怕冷吧。”

我忽然插话道。

“那么,为什么要戴围巾呢?”

“……”

川端难以置信地望着我,许久,才自暴自弃地说。

“因为以前的秋声……喜欢裁缝。”

 

天边泛起一丝微光的时候,我便对川端说,把我送回旅店吧。他默默地点了点头,把我放在旅店门口之后,便消失在风声里。

我在门前呆立了片刻,整理好思绪,用力地叩响了木门。

不一会儿,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与拆卸门板的动静。从门板的间隙里露出的秋声的脸,充满了讶异。

“您夜里……又出去了?”

我点了点头,然后正色说道。

“我回来是有话想对你们说。”

“……请您稍等。”

 

秋声、花袋与我坐在清晨的大堂里,宁静得连煮茶的壶水发出的轻微的噗嗤声也听得到。

“不论如何,我想把真相告诉你们。”

我一面说着,一面偷偷观察着秋声的表情。他坦然地回望着我。

“两位,可还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情?”

“……啥?”

花袋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。

“你没有听错。许多年前,这里的每一位村人都已经葬身火海。”

我刻意强调地重复了一遍,用即使在外面也可以听清的音量。我注意到了,那来自窗口的悲哀的视线。

为什么,不来阻止我呢。

“……”

秋声忽然扶住了额头,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“两位知晓了自己的存在乃是鬼魅的前提下,我才能够阐明第二个真相。”

我努力保持着能面一般的无表情,步步紧逼地说道。

“杀害了客人们的不是雪鬼,而是身为荒魂的你们。……记起来了吗?”

声音不大,却如雷贯耳。

“……我……是我……?”

“我认为,至少秋声是有资格知道真相的。知道雪鬼一直以来都在保护你们。至于你们打算怎么做,是你们的自由,与雪鬼无关。我想说的就是这些。”

迅速地说完之后,我站起身,作出将要离开的样子。

衣袖被什么拉住了,我回过身,看到秋声缓缓地抬起头来。

“……我在很多年前,就已经死去了。谢谢你,让我回想起来。”

尽管是在白天,秋声拉住我的那只手的血色,正在从指尖开始褪去,化作森森的白骨。但他的脸上,却浮现出从未有过的释然。

“虽然在迷失的这段时间我们做下的事情无法弥补,但最后能够将大家都从执念中解放,能够想起川端先生是一位多么温柔的人,我已经很……”

白骨在空气中渐渐化作细尘,直到我的眼前,留下两件空空如也的长衣。我无言地望着它们,很久很久。

 

冰冷的气息出现在我的身后,即使不用回头,我也可以感觉到。

“为什么,不来阻止我呢。”

我平静地质问着眼前的空气。

“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,岛崎是和我近似的存在。”

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,却使我陡然心惊。我亦开始察觉到,有某个起初就不完整的地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崩塌着。

“你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

“岛崎也是一位被山魔诅咒的人。”

他用我从未见过的悲哀与同情的眼神凝视着我,而我感到眼前的空气也变得炫目。

“所谓的‘执念’,究竟为何物呢。这个雪国的存在,有何意味呢。如今,我已经厌倦虚构了,我不需要虚构。因为这宇宙间所有的生灵,从始至终都只是孤独的个体而已。”

川端的声音像梦呓一般,从那越来越炫目的光芒彼方,渗进我的意识里。

 

我在摇晃的列车里睁开了双目。

……刚才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?这里是现实,亦或是另一个梦幻?出神了片刻之后,我像触电般跳将起来,拉住了一个身边的人便问。

“这趟车开到哪里了?雪国站过了吗?”

那个人一脸讶异,回答道。

“你搭错列车了吗?这趟车没有停靠雪国站。”

他思索了片刻,又补充说。

“据我所知,地图上并没有叫做雪国的地方呀。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?”

听了他的话,我如遭当头一棒,瘫坐在椅子上,半晌无力起来。

记忆像雪崩一般、毫无慈悲地倾泻在脑海里,将我埋没。

……我终于明白了川端话中的深意。我终于明白我到底经历了什么。

“我是被山魔诅咒的人。”

这句话的意思是,我是不得不目送着重要的人从我生命中离去的人。

我此刻才重新记起,之所以踏上了自我流放的旅行,是因为我的挚友,花袋,前不久病逝了。我的那份执念与痛苦,才是花袋在雪国现世的理由。我心中的片隅,在执迷地祈求着与他的重遇。如此,我才被雪国召唤了。那里不是什么雪国,只是死之国罢了。被禁锢在那里的不是死者,而是生者。

——所谓渡人者易,渡己者难。

这一点,与我极为相似的川端君一定也明白的吧。

而我滞留在雪国的时光里,却遗忘了我的挚友,只把花袋看作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,没说上几句话,到最后也仅仅漠然地看着他消逝。真是讽刺。

所以川端君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吧。

 

在那以后,我又无数次搭乘过同一时间的同一趟列车,甚至沿着那趟列车途经的路线,做了几次徒步旅行,却再也没能去到雪国。我渐渐地上了年纪,亦渐渐地知晓何为徒劳。

然而,雪鬼那双哀愁的眼睛,我一次也不曾忘记。

 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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