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漫灯笼

我一直想立个遗嘱：当我死了，烧成了灰，请把我从抽水马桶冲下去。

——并不是模仿文怀沙。（但我承认，这不算是个新奇的点子，因我确是从文老那边抄袭过来的。）

常常看到有人说，希望死后一切从简，不占土地，骨灰抛撒大海。人这么微小的个体，从此融入广阔深邃的海洋中，死后也与大海保持同步的脉搏，随着洋流到访各种国度。这种充满了高风亮节和优雅趣味的遗嘱，实在是跟我很不相配。

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，我家在内陆城市，海风也吹不到的地方。突然说什么想投进大海，也不那么容易实现。本来是为了“一切从简”，反要公交铁路搭一通跑去海边的话，除了装模作样恐怕也没甚意义了。

另外，我在思考抽水马桶的事情。为什么非得是抽水马桶不可呢。文老说：“骨灰与粪便合成有机肥料，可以肥田美地。”这也是高风亮节了。我就没这么想过。说实话，我不怎么喜欢抽水马桶，蹲式茅坑不是更好吗？那似乎才是更合适人类的一种排泄姿态，而文明正渐渐将其吞并。我家搬过新房子以后，卫生间里也装的是抽水马桶。鉴于上面的理由，不必费力去寻什么蹲式茅坑，就地倒了——才是这条遗嘱的真意。

然而我又由于“有灵魂论”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项决定。尤其是在读了涩泽龙彦老师写的“因为前世的骷髅被竹根扎透而患上头痛病的花山院”以后，更加在意起这种宿命悲剧般的因果论。万一我死了灵魂还在，这可就麻烦了。我不禁想象出这样的情景：

死后的人们生活在天堂里。长眠于骨灰盒中的人，个个拥有了独栋别墅；而骨灰抛进大海的人，甚至住上了海景房。而我，蜗居在天堂曲曲折折、纵横交错的排污系统中，每日被天使的排泄物冲进脑海，灌过肚肠，在黑暗与窒息中不见天日。

某一天，负责生活环境调查与改善的天使发现了我。他说：“天啊！你生前做了什么，怎会陷在这里？”

我从井口探出了管道形状的脑袋，说：“因为我生前立下遗嘱，让人把我的骨灰从抽水马桶冲下去了。”

“天啊！”他再次感叹道，“你真是太任性了。可你的骨灰已经随着粪便散到各处去了，我如今也无法改变你的处境。”

“天啊！”我也发出了天使同款的悲鸣，“真的不能想想办法了吗？”

天使十分悲悯地看着我，仿佛一个悲天悯人的天使。沉思了一会儿，他又说：“那只有一个办法了。我给当年准备立下这条遗嘱的你发送一道灵感启示，让你提前预知这样做的后果，改变主意，或许就能改变现在的因果。”

“不！你这样做就完了！”一股神奇的力量令我猛地从管道里拔出了一只手，抓住了天使的衣角，诚恳地说，“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了。如果你让我知道了我在天堂住排污系统这么刺激的事儿，那我可就不止在脑子里想想了，而是非要写出来不可；不仅要写出来，还得边写边跳：‘哦，妈的，这事儿可真是太几把酷了！！’”